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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姨的粽子

  策划人语

  “碧艾香蒲处处忙。谁家儿共女,庆端阳。细缠五色臂丝长”,元代文学家舒頔所作小令《小重山 端午》,描绘了中国传统节日端午节的温馨画面。与家人共度,也是每个节日最幸福的事。又是一年端午时,情浓粽飘香,思古怀亲话端阳……

  北京不是粽子的故乡。

  二十多年以前,每逢端午前后,商店里才陆陆续续摆上一些粽子,且只有两种口味:小枣和红豆沙。我尤其不喜欢北京的小枣粽子,选用的枣子本来就不好吃,包裹在黏米中煮熟,只剩下一个枣核和又厚又硬的枣皮,肉儿没有多少,而且奇酸无比,对于馋嘴小孩儿来说,吃个小枣粽子,简直是不幸的事。剥开粽子,粘得满手黏黏糊糊,更是一场噩梦。

  除却端午,想吃粽子,更是一件难事。好在我家附近市场里,有一家制作年糕的小贩,兼做一些粽子。当时所谓市场,没有固定场所,沿着一条胡同,两旁摆满小摊,就是一个市场。上午开市,下午关停。市场里的年糕,无非是用黏米堆砌的大方砖。但在当时,也好过又酸又要吐核的小枣粽子。每当父母带着我在市场采购完,走到他家门前,总要来一个。店家替我拨开,用两只筷子扎上去,在白糖盘子中一滚,我就举着这只“粽子”一路吃到家。

  见到真正的粽子,要等三姨回来。

  每年端午前,远嫁上海的三姨总会回一趟娘家。提着四五个巨大包裹,从北京站下车,雇一辆三轮“排子车”,回到青砖堆砌的老胡同深处的家。这几个巨大包裹里,有大白兔奶糖,给我们小孩儿抹嘴儿;有上海最新款的布料,给姥姥做衣服;还有一包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南方粽叶。

  行李收拾停当,三姨就开始包粽子。

  三姨说,在南方,我们想吃粽子时,就包粽子吃,不用非在端午。就像在北京,想吃饺子时,就包上几盖帘的饺子,不用专等过年。

  三姨说,上海的粽子,种类可多了。有花花绿绿豆子的,有无核蜜枣的,有咸蛋黄的,甚至还有肉馅的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北京,没有几个人听说过肉馅粽子。

  说话间,三姨用大盆,把粽叶泡好,把江米淘洗干净,准备了一盘大枣,一盘豆沙馅,一盘腌制好的五花肉,还有一大把五颜六色的棉线。

  三姨拿起粽叶,在左手掌心打一个圈,做成漏斗形状,将斗底封住。右手抓起一把江米,塞到“漏斗”里面,只塞一半,就在漏斗中心放入馅料,然后再用江米封住。最后,她将手中甩出的长粽叶另一端盖在漏斗上面,左右手腾挪,顺势将多余粽叶包裹在粽子两侧,再用彩色棉线扎实。不同馅料用不同颜色棉线标记,煮在一起也能分清自己想要吃的那一个。

  “三姨,你包粽子怎么这么麻利?比我剥开一个还省事?”

  “包的多啦呀,就像你爸妈包饺子,不一会儿就包好一盖帘。”

  “你在哪里学的包粽子呀?”

  “跟你表哥他奶奶学的,老上海人包粽子可讲究呢。”

  “三姨,上海在哪儿呀?44路车好像没有这一站呀。”

  “上海远着呢,从北京站上火车,要坐一天一宿呢。”

  “那你怎么住的那么远呢?”

  ……

  不一会儿,一大盆粽子包好了。三姨把它们摆放在锅里压实,大火煮开,小火咕嘟,几个小时后,煮熟的粽子放在水盆里过水清洗,粽叶干净不粘手,吃起来也爽口不烫嘴。三姨拣两个五花肉粽子,剥好放在碗里,一个端给姥姥,一个给我。

  第一次吃肉馅粽子,我现在还能记起当时的味道。肉馅粽子有油水,剥粽子叶不太会粘手,咬下一大口,一半儿是喷香软和的黏米饭,一半儿是大块入味儿的五花肉,其中又夹杂着粽叶的清香;南方大枣粽子也和小枣大不相同,枣核不大,但是枣肉很多,没有一丁点儿酸味儿。

  住不上个把月,三姨就又收拾行李,准备回南方了。

  临行前一周,妈妈陪她逛遍了东风市场、百货大楼、人民市场,买上几件衣服。后来我才知道,三姨在上海的家,就在西藏路,离南京路一步之遥,但从没在南京路买过一件衣服,也没有逛过淮海路。

  北京、上海之间修通了高铁,三姨也从没坐过一次。一来是为省钱;二来,更重要的是,她不认识从西藏路去虹桥的路,也不熟悉北京高铁站到胡同里的路。

  一个人的根在哪里,就是飘的再远,根还在那里。三姨的根,就在青砖砌墙的老胡同里。

  今年还没到端午,姥姥就卧床不起了。送去医院时,妈妈给三姨打电话,让她赶紧回家。当时表哥表嫂都不在家里,不会用智能手机的三姨不会买高铁票,也从没去过机场,只能焦急地排长队买普快列车的车票。

  普快列车,夕发朝至。从妈妈打电话给三姨,到她下车赶往医院,其实也不过短短十几个小时,三姨最终也没见到姥姥最后一面。

  拎着行李,三姨回到胡同里的家,仍旧少不了一包粽叶。

  仍旧是淘米、泡粽叶、包粽子,五彩的棉线、好几盘子备料……

  三姨还是剥开一个五花肉粽子,放在碗里,却摆在了照片前面。

责任编辑:韩昊